我攥着怀里那半块干硬的杂合面馍，蹲在齐化门瓮城的阴影里，盯着城门口进出的人潮发愣。

城门楼子上的太阳晒得人头皮发紧，可我心里头却凉飕飕的，跟揣了块冰似的。

自从上个月跟着赵大叔在城外拉了趟私活，被日本兵的巡逻队追得丢了半车货，我那辆好不容易攒钱修起来的洋车就又添了好几道裂痕，车把上的漆皮掉得光秃秃的，露出底下生锈的铁管，看着就像我这糟心的日子，没半点鲜亮劲儿。

“祥子，发什么呆呢？”

一个粗嗓门在我耳边炸开，我抬头一看，是同住在车厂的二柱子，他肩上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赵大叔让我来叫你，说城西有趟活，是给洋行的先生拉行李，给的价钱能买俩白面馒头呢！”

我心里一动，白面馒头的香气仿佛已经飘到了鼻尖，可随即又犯了愁，“我那车……怕是经不住再跑远路了，车胎昨天就有点漏气，还没来得及补。”

二柱子把麻袋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怕啥？

赵大叔说了，他那儿有个备用胎，你先拿去用，等结了账再把补胎的钱给他就行。”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里盘算着，这活要是能成，不仅能换俩白面馒头，还能剩下点钱给车做个小保养，也算没白忙活。

跟着二柱子往赵大叔的杂货铺走，路上撞见不少穿着灰布军装的国民党士兵，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有的靠着墙根抽烟，有的蹲在路边啃着干硬的窝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抱怨些什么。

走到杂货铺门口，就看见赵大叔正趴在柜台上算账，他抬起头，看见我们来了，连忙招手，“祥子，快过来，洋行的先生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我跟着赵大叔走进里屋，看见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外国人，手里拿着一个皮箱，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赵大叔连忙上前，陪着笑脸说：“先生，这就是我跟您说的祥子，他拉车稳当，力气也大，保证把您的行李安全送到地方。”

外国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快点，我要赶下午的火车去天津。”

我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皮箱，掂量了一下，不算太重，心里松了口气。

二柱子已经把备用胎给我装好了，我推着洋车走到门口，外国人一屁股坐了上去，催促道：“快走，别耽误时间。”

我拉起车，迈开大步往城西走去。

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少了些，店铺大多半开着门，老板们都无精打采地守在店里，看着街上寥寥无几的顾客，脸上满是愁容。

走到半路，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枪声，我心里一紧，连忙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外国人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我的车把，“怎么回事？

哪里开枪？”

我压低声音说：“可能是日本兵在搜查，您别出声，我绕条小路走。”

说着，我推着车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墙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刚走没几步，就看见两个日本兵举着枪，正在胡同口搜查过往的行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车往胡同深处推了推，躲在一个废弃的院墙后面。

外国人吓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出声，然后探出头，观察着日本兵的动向。

那两个日本兵搜查得很仔细，凡是经过的人，都要翻查随身携带的物品，有一个老头因为反抗，被日本兵一脚踹倒在地，嘴里还骂着难听的话。

我心里又气又怕，可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日本兵终于走远了，我才松了口气，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外国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我说道：“谢谢你，小伙子，要是没有你，我恐怕就麻烦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走到洋行指定的地点，已经快到下午了，外国人接过皮箱，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银元，递给我说：“这是给你的工钱，不用找了。”

我接过银元，心里一阵欢喜，连忙道谢。

看着外国人走进火车站，我转身推着车往回走，心里盘算着，先去给赵大叔还备用胎，然后买俩白面馒头，再去车铺给车补补胎。

走到半路，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祥子，祥子！”

我回头一看，是小福子，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正快步向我走来。

“小福子，你怎么在这儿？”

我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

小福子跑到我面前，喘着气说：“祥子，我听说你去拉洋行的活了，特意给你留了点吃的。”

说着，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我心里一暖，接过布包，说道：“谢谢你，小福子，你真是个好人。”

小福子笑了笑，说道：“跟我客气啥，你拉车也不容易，快趁热吃吧。”

我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大口，白面馒头的香气在嘴里弥漫开来，这是我这阵子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小福子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慢点吃，别噎着，还有呢。”

我一边吃，一边跟小福子聊着天，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小福子的脸色暗了下来，叹了口气说：“还能怎么样，我爹还是天天喝酒，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了，我只能天天去街上给人洗衣裳，勉强糊口。”

我心里一阵酸楚，小福子的命太苦了，她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却要承受这么多苦难。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她说：“小福子，这钱你拿着，给家里买点吃的，别太苦了自己。”

小福子连忙摆手，“不行，祥子，这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我不能要。”

我把银元塞进她手里，说道：“拿着吧，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日子好了再还我。”

小福子看着我，眼里含着泪水，点了点头，“谢谢你，祥子，你真是个好人。”

跟小福子告别后，我推着车继续往回走，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小福子的遭遇让我想起了自己，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可怜人，只能在苦难中挣扎求生。

走到赵大叔的杂货铺，我把备用胎还给了他，又给了他补胎的钱。

赵大叔接过钱，笑着说：“祥子，你这小子越来越能干了，以后有活我还找你。”

我笑了笑，跟赵大叔道别后，推着车去了车铺。

车铺的老板是个老师傅，他看了看我的车，说道：“祥子，你这车得好好修修了，车胎磨得太厉害了，再跑几趟就得爆了，还有车轴也该上点油了。”

我点点头，说道：“师傅，您看着修吧，该换的就换，我不差钱。”

老师傅笑了笑，拿起工具开始忙活起来。

我坐在车铺门口，看着老师傅修车，心里想着，等车修好了，我就再多拉点活，攒点钱，说不定以后还能再买一辆新的洋车，过上好日子。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喧闹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群日本兵举着枪，正在街上抓人，不少行人吓得四处逃窜。

车铺老板脸色一变，连忙拉着我说：“祥子，快躲起来，日本兵又在抓人了！”

我心里一紧，连忙跟着车铺老板躲到了柜台后面。

透过柜台的缝隙，我看见日本兵把几个年轻人强行拉上了一辆卡车，那些年轻人拼命地反抗，可根本不是日本兵的对手。

看着卡车渐渐远去，我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奈，这个世道，老百姓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等日本兵走远了，我才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车铺老板叹了口气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完蛋。”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洋车，心里暗暗发誓，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要摆脱这种苦难的生活。

车修好了，我付了钱，推着车往车厂走。

路上，天渐渐黑了下来，街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可这微弱的灯光根本驱散不了笼罩在北平城上空的阴霾。

回到车厂，我把车停好，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小福子的笑容、日本兵的凶残、国民党士兵的颓废，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闪过，让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我起身打开门，看见赵大叔站在门口，脸色凝重地说：“祥子，出事了，城西的洋行被日本兵查封了，那个外国先生也被抓了。”

我心里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会这样？

下午我还送他去火车站呢。”

赵大叔叹了口气说：“听说那个外国先生是个间谍，日本兵早就盯上他了，你送他去火车站的时候，可能就被盯上了，你最近小心点，别被日本兵抓去问话。”

我心里一阵害怕，连忙点头，“我知道了，赵大叔，谢谢您提醒我。”

赵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说完，他转身走了。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没想到自己竟然卷入了这样的事情，要是被日本兵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总是被噩梦惊醒。

第二天一早，我就推着车出门了，心里想着，还是拉点散活吧，别再惹什么麻烦了。

走到街上，看见不少人围在一张告示前，议论纷纷。

我也凑了过去，只见告示上写着，日本兵要在全城进行大搜查，凡是没有良民证的人，一律抓起来。

我心里一紧，连忙摸了摸口袋里的良民证，还好，上次赵大叔帮我办了一个，不然这次就麻烦了。

拉了一天的活，挣了点钱，我不敢多停留，早早地就回到了车厂。

刚走进车厂，就看见二柱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祥子，不好了，小福子被日本兵抓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抓住二柱子的胳膊，“你说什么？

小福子怎么会被抓走？”

二柱子喘着气说：“我刚才路过小福子家，看见日本兵把她强行拉上了卡车，说是要抓去当慰安妇。”

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小福子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要遭受这样的苦难，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欺负。

我转身就往外跑，二柱子连忙拉住我，“祥子，你别去，日本兵手里有枪，你去了也是送死。”

我甩开二柱子的手，红着眼睛说：“我不能让小福子出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去救她！”

说着，我就往门外冲。

刚跑到门口，就看见赵大叔拦住了我，“祥子，你冷静点，小福子被抓去城外的据点了，那里守卫森严，你根本进不去。”

我看着赵大叔，眼里含着泪水，“那我该怎么办？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小福子被欺负吗？”

赵大叔叹了口气，“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据点里有个看守是我的老乡，我已经托他多照顾小福子，等过几天，我再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点了点头，“赵大叔，那就麻烦您了，只要能救小福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赵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心神不宁，拉活的时候也总是走神，心里一直惦记着小福子。

赵大叔每天都会给我带来一些消息，说小福子暂时没事，让我别担心。

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总觉得不踏实。

这天，我正在街上拉活，突然看见赵大叔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祥子，快走，我老乡说小福子明天就要被送到日本去了，我们今晚就去救她。”

我心里一紧，连忙停下脚步，“好，赵大叔，我听您的。”

赵大叔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我说：“拿着，防身用，晚上三更天，我们在城外据点的后门集合。”

我接过匕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紧张的是，这次救人行动很危险，一旦被发现，就会丧命；兴奋的是，终于可以救小福子了。

好不容易等到三更天，我悄悄地起床，拿起匕首，往城外的据点走去。

走到据点后门，就看见赵大叔和二柱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赵大叔递给我一根绳子，“等会儿我老乡会把后门打开，我们进去后，顺着绳子爬进小福子的房间，然后再想办法逃出来。”

我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不一会儿，后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穿着伪军服装的人探出头来，正是赵大叔的老乡。

我们连忙钻了进去，跟着他往里面走。

据点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哨兵在来回巡逻。

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哨兵，来到小福子的房间门口。

赵大叔的老乡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小福子正坐在床上，默默地流泪，看见我们来了，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地站起来，“祥子，赵大叔，你们怎么来了？”

我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小福子，我们来救你了，快跟我们走。”

小福子点点头，擦干眼泪，跟着我们往外走。

刚走到后门，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大叔的老乡脸色一变，“不好，被发现了，你们快从后门跑，我来掩护你们。”

说着，他就冲了出去，大喊道：“有刺客，快来人啊！”

我们趁机从后门跑了出去，身后传来一阵枪声和喊叫声。

我们拼命地往前跑，不敢回头，一直跑了很远，才停下来喘口气。

小福子靠在我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祥子，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我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哭了，没事了，我们安全了。”

赵大叔叹了口气说：“我老乡恐怕……”我们都沉默了，心里充满了悲痛。

为了救小福子，赵大叔的老乡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回到车厂，天已经快亮了。

我们把小福子安顿好，赵大叔说：“这里不能待了，日本兵肯定会来搜查，我们得赶紧离开北平。”

我点点头，“那我们去哪里？”

赵大叔想了想说：“去乡下吧，乡下虽然穷点，但是安全，等过了这阵子，我们再回来。”

我们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李，推着洋车，趁着天亮前，悄悄地离开了北平城。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我心里感慨万千。

北平城，这座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如今却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