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他这是如何算到的?
林正弘先是一惊,接着眉头紧锁。
“详细说来。”
“是这样————”
待身着蓝色长衫的粮行主事讲完,林正弘眉头舒缓了一些,语气不满的说:“几个乞丐的话,可信?”
“哼,我看是有人看粮价涨得厉害,故意捣乱。
粮行主事尤豫片刻,“老爷,若此事是真的————”
林正弘抬起手打断他:“真的又如何?”
“可是————”
“别可是了,我问你,咱们这次从冀州拉来的粮食作价多少?”
粮行主事明白过来,苦笑说:“一石细粮,不足一两。”
林正弘闻言哼道:“那你慌什么?”
“纵使吕九南真的没死,也不过是打消了婆湿娑国那帮马匪来袭的顾虑。”
“别忘了,那位流落蜀州的蛮族世子可还没被寻到呢?”
说到这里,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放松下来,悠哉悠哉的说:“即便真的遇到最坏的状况,这次我林氏粮行一样赚,不过是赚得多与少的问题。”
粮行主事看着他那副样子,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
沉默片刻后,他轻声说:“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如今模样,怕是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林正弘一愣,讶然地看着他。
好似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你————大胆!”
林正弘重重的放下茶盏,茶水茶叶洒出一滩,怒瞪着他:“李三元,你竟敢辱及先父!”
“你是欺我刚刚掌管林家,想造反不成?!”
粮行主事李三元神色不再是先前那样唯唯诺诺,缓缓挺直腰杆。
“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也未必。”
他看着林正弘嘲弄道:“你真的以为这林氏粮行是你林家的?”
“难道林怀安死前没告诉过你,他来蜀州身上肩负的担子?”
林正弘站起身刚要继续呵斥,蓦地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你,你是————冀州,不,我是说商行的人?”
见他反应过来,李三元哼道:“还不算太傻。”
说着,李三元抬脚走上前去,将林正弘逼到一侧,施施然坐到他的位置上。
然后他轻轻抚平膝上的长衫下摆,一手搭在太师椅上,神色恢复平静,双眼直直地看着林正弘。
“你既是知道商行”,想必也该听说过平正堂”的名号。”
说着,他便从袖口里亮出一块黑铁令牌,上面写着“平正”二字。
“在下冀州商行平正堂巡风使李三元,冒昧了,林家主。”
言语虽是有“冒昧”,但他的眼神却比先前倨傲许多,直直地盯着林正弘。
反观林正弘此刻脸色已然有些苍白,脑门上溢出汗水来。
“在,在下,不————是,是小的确实听父亲提及过平正堂,您,您见谅。”
他不由得想起林怀安临死前的告诫—
冀州商行全名乃是“冀州五府合源商行”,最初的确是由冀州境内几个家族创建。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其内成员早已隐匿暗中。
便连那最初创建“冀州五府合源商行”的五个家族都不知去向。
或者他们都隐姓埋名了。
但是商行内部的组织结构还延续保留。
从上层的五府老堂、大掌柜、堂主,到帐、镖、审核、工、运、客六房,再到各州的掌柜、坐柜,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冀州商行还成立了极特殊的“一房”,名“平正堂”。
意为“平定风波、拨乱反正”。
据林怀安说,平正堂堂主眼里不揉沙子,“大错特惩小错大惩”都是常有的事。
在冀州商行内部,素来有“活阎王”之称。
因而“平正堂”也被商行内的人称为“阎罗殿”,被他们盯上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李三元便是平正堂里除了堂主之外的清风使、巡风使、听风使中的巡风使o
专司州县级商行堂口的监察之职。
除此之外,平正堂的“三使”还能够在关键时候,介入堂口内的行商事务。
一般这种境况之下,基本表明该堂口的掌柜、坐柜都要受罚。
林正弘惧怕的就是这一点。
李三元盯着他看了许久,直看得他汗如水下,方才微微颔首。
“人嘛,最怕的就是没了敬畏,对天地、对朝堂、对父母都是如此。”
“你能对商行心怀敬畏,也算是一桩好事。”
话音一顿,他语气上扬转而道:“不过若不是林怀安意外身死,商会在蜀州谋划事大,凭现在的你远不够晋为掌柜”。”
林正弘闻言俯身应是,一边快速擦着额头汗水,一边低声道:“您,您教训的是。”
“正弘还有许多不足,还望,还望巡风使大人多多包函。
李三元看了他一眼,招手示意道:“坐下说吧。
“是。”
待林正弘屁股沾上椅边,脑子总算有了些念头,挤出一抹笑容问:“大人,您,您是想说吕九南之事?”
联想起先前发生的事,他哪里还能不明白李三元拿出令牌亮出身份的缘由?
定然是因为他刚刚对“吕九南没死”的消息不屑一顾,惹得李三元这位“巡风使”不悦了。
李三元看了看桌上的茶盏,语气平静的说:“你父亲死得太快,没教你商行的规矩,也没传授你一些行商经验,我本不该罚你。”
“但“小错大惩”的规矩,是堂主定下的,我等亦是不敢违背。”
“所以————”
李三元轻声说:“此事之后,我会上报商行,由堂主亲自定夺。”
以他的身份当然也能对林正弘做些惩罚,但毕竟林正弘是林怀安的儿子。
或许商行那边会看在林怀安的面子上,对林正弘减轻些责罚。
“大人,这,这————”
林正弘神色徨恐的看着他,只觉得身上绵软无力。
好半晌,他回过神来,认命道:“我甘愿接受大人责罚。可,可————”
“可是大人,您能否告诉在下,究竟是何地方做得不对?”
李三元瞥了他一眼,“让你死个明白。”
“粮食乃是商行的,不是你林家的,此错一。”
“你为林家谋小利,忘了商行的大利,此错二。”
“你得知吕九南没死”的消息,却不做些规避风险”的准备————”
李三元一字一顿的说:“此错三!”
林正弘闻言苦笑着摇头,他只听说商行规矩众多,却没想到会这么细致。
他当然清楚那些粮食都是冀州商行的,但关起门来说成“他林家的”,又有什么错?
谋小利一说同样不成立,赚到的银子又不是不上交给商行。
再有“吕九南之事”,这————
想到这里,林正弘咬牙道:“在下没有谋私利的想法,更不可能违背商行规矩。”
李三元看出他心中不服,继续以教训口吻说:“似你方才那般说法,好不容易涨上去的粮价,便可能会卖个低价。”
“这对商行来说便是受损,是不可原谅的大错。”
林正弘仍不死心:“敢问大人,不知这等境况下,我该如何————规避”?
”
李三元哼道:“那我就教教你怎么做我冀州商行一位合格的掌柜”。”
“一为“摊”,此事该由几家粮行一起分担。”
“你该将现有库房内的部分粮食平价匀给其他几家粮行,以保证到手的银子不至于减少太多。”
“二为转”。”
“若是能判断粮价不再上涨,便要尽快将所有粮食转出去,最好是咱们这几家粮行之外的人。
“三————就如先前“阿苏泰”之事那般,再炮制出其他的传言便是了。”
他看着面色变幻不定的林正弘,问:“路,我摆出来了。”
“你看照哪一条做?”
林正弘听完,脸上汗水再次流下来,“不,不知大人会如何选择?”
李三元看着他这副模样,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训斥下去。
“依我判断,一石十三两银子已是极限。”
“便是没有吕九南”之事,衙门那边也该承受不住各方百姓的压力。”
“除非兰度王或者蛮族真有异动,否则粮价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上涨了。
“所以,我认为该用转”字法,找个合适的人接盘吧。”
林正弘尤豫都不尤豫,直接点头道:“好,我听您的。”
“只是合适”的人————其他几家粮行?”
“不妥。”
李三元摇摇头,接着朝外指了指,“不还有一位硬要横插一道的崔家小姐吗?”
“她?”
“哦,她倒的确合适————可,可她怎会同意?”
“利诱。”
林正弘瞬间懂了,“您是说价格低些?”
“她既然这么着急的想在蜀州站稳脚跟,冒些风险也是应该,不是吗?”
“您,您说得是————”
入夜。
阴雨绵绵,时断时续。
清凉的风吹得听雨轩内的风铃叮当响。
清脆的声音汇聚一处,映衬着后宅内的笑声。
“崔小姐,您是清河崔家出身,不象我等几人,您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
“眼下府城内的粮价上涨得厉害,我等,我等实在担心惹火上身啊。”
“所以你们几家就想把所有粮食都卖给我?”
“万一粮价跌了,岂不是让我吃了个闷亏?”
“崔小姐此言差矣。”
林正弘笑着说道:“粮价迟早会跌,但时间不会太快。”
“在那之前,我等的铺面全力出售的话,一定不会让您亏的。”
“我等不过是怕“有钱赚没命花”,还望崔小姐能够伸伸手。”
他朝其他几位使了个眼神,委婉的说:“您还记得吧,前些日子您寻来时曾经说过的话。”
“这银子您不赚,我们就不能赚。”
“既如此,我们少赚些,您多赚些,应该可行?”
其他几人附和着应是,理该如此之类。
崔清梧靠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看着他们,心思却是变幻不定。
这些人还真的找上门来了。
而且还是在“刘五”做那两件事之前,还要把所有粮食都卖给她。
这————
“刘五”,他,他这是怎么做到的?
相比这一点,崔清梧对林正弘等人前来反倒不怎么在意了。
只要“刘五”做了那两件事——婆湿娑国马匪、蛮族斥候来袭,蜀州粮价必然跌不了。
她也必然不会亏银子。
然后呢?
那几家粮行会甘心看着她赚银子?
未必吧。
或者“刘五”就想赚这一笔银子?
可这显然达不到坑害冀州商行的目的。
除非————
崔清梧隐隐察觉“刘五”的意图,心中明悟之馀,竟也有几分叹服。
这人倒的确有些本事。
难怪楼玉雪那般在意他。
想到这里,崔清梧纤手搭在椅背上,她已经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既然诸位老板说得这么诚恳,那我自也不会不识趣。”
“只是在商言商,说说吧,你们打算以什么样的价格让我点头?”
林正弘躬身道:“多谢崔小姐。”
接着他道:“来之前,我等自是考虑到这一点,决定以十一两一石————”
没等他说完,崔清梧抬手打断他:“是你傻,还是当我傻?”
“你等手里那般多的粮食,按照这个价格,是想掏空我清河崔家不成?”
“这————”
林正弘等人对视一眼,尤豫道:“那崔小姐,您的意思是?”
“八两。”
“八————不成不成,这个价格实在太高,我等,我等实在亏————”
崔清梧才不管他们的想法,朝环儿示意道:“送客吧。”
环儿会意的上前,冷眼瞪着他们:“天色已晚,诸位请吧。”
显然林正弘等人不会这么甘心离开。
也不甘心接受崔清梧的价格。
一番讨价还价后。
崔清梧站起身,一锤定音道:“那就十两一石。”
然后不等几个粮行掌柜开口,她继续道:“不过我眼下没那么多银子。”
“待粮食卖出去之后,另行分润如何?”
林正弘等人互相看了看,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便都露出笑容。
“契约订立,我等自是不担心崔小姐的诚信。”
“契约,我等带来了。”
崔清梧见状,蓦地笑了起来,“看来诸位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签字画押吧。”
“好————”
待诸事落定,林正弘等人带着契约离开听雨轩。
没等登上马车。
他们已然露出了笑容。
十两银子一石啊,相比最初的粮价,他们赚了十倍不止。
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纵使接下来粮价再涨一些,崔清梧赚得银子仍旧是他们的九牛一毛。
“林兄,你这计————高!”
“果然虎父无犬子。”
“哈哈————诸位客气————”
崔清梧远远听见他们的声音,脸上不免也露出几分笑容。
“蠢货,被坑了还不自知。”
一旁的环儿不清楚春雨楼内的谋划内容,闻言问:“小姐,万一粮价跌了————”
崔清梧打断道:“没有万一。”
顿了顿,她招手道:“备马,咱们出去一趟。”
“是————”
崔清梧看着中院方向,隐约听到陈云帆练剑时的些微声音,脸上笑容更盛。
世上竟有人能比得上云帆哥哥,倒也算个人物。
想着,她又想到那个问题,不免撇嘴。
“这刘五,惯是神神秘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