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苏晓檣的夏季攻略(完)
路明非在自己的印象里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就是这间咖啡馆,他和苏晓墙在这里做过题聊过天,和陈雯雯一起约过一次閒谈尬聊,和柳淼淼在这里找她借过钱他对这里的每一个桌椅的布局已经很熟悉了,闭看眼睛都能保证自己不会走错,该走到哪个座位就走到哪个座位,站起来的时候哪个角度能更好的欣赏窗外的街道和阳光,他都瞭然於胸。
甚至,他还知道这家的咖啡其实不好喝,基本都是各种牛奶兑咖啡液,拉的小妹只有著一点点基础的手艺。甜点也一般,提拉米苏腻的牙疼,巧克力布朗尼的巧克力味道又太重,入了口舌尖到喉咙里全是黑巧的苦味,水果慕斯更是重量级,路明非平常多看它一眼都会让路明非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强暴了好几个小时。
但,这家咖啡馆就是很特別。
不是特別的难吃,而是特別的令人安心。
或许是来多了,觉得熟悉,才让他有那么点安心感。
也可能是这里留下过自己太多的痕跡,以及——-他和別人一起留下的痕跡,这些东西的总和填在他心头,才让他能面无表情的咽下那些他不怎么喜欢吃的甜点。
夏日里难得一见的大雨天,今日便正是了。
哗啦啦的声响告诉路明非,此刻他的雨伞已经不怎么顶用了,事实也的確如此,他站在咖啡馆的门前,氮盒的白白雾气穿过厚实的门帘布扑在他鼻尖,仔细一闻,是雨水混合著咖啡豆的香气,潮湿,但却会让人不自觉的认为这么一杯热咖啡下肚身子很快就会暖起来。
他用力的呼出几口气息,进入鼻腔的东西里带著雨水的潮湿和阴冷,明明是盛夏,却让人下意识觉得有点冷。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胸口,那正是今天约苏晓橘出来要说清楚的东西,可到了这么个要紧的关头,有些无法解释的疲惫感却將他包裹住了,心臟每一次抽动都显得乏力,都显得清晰。
忽然,他想起来了去年的秋天,那个深秋,他看著陈雯雯和赵孟华有说有笑,橘黄色日暮顺著陈雯雯的脸倾斜,將女孩的面容模糊,只剩下一个看不清晰的轮廓,苏晓橘当时问他是不是觉得赵孟华这样子很帅很酷,他口头否认但是心底却认可了苏晓橘的推断,然后苏晓墙就让他说出了那句经典的“我想”,后续的一切就开始加速,什么都开始加速。
儘管才堪堪过去了不到一年时间,但路明非却觉得那时候真舒服极了,脑子里不用想那么多事情,可以心安理得的当个无人问津的小透明,但矛盾的一点就在这里了,他正是因为不想再当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透明才奋起的,可真的將將走到这一步,他反而觉得累的可怕。
他的愿望多少也实现了大概。
有人在意,有人关注,有朋友,也有一些说不上来具体关係但的確很能让他信任的酒德麻衣,甚至还有个以前可望不可及的陈雯雯,现在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意动。
可他好像什么事情都记不太清了,经歷过什么没经歷过什么,都说不太上来,只觉得自己变得好快,如果换做是一年前,现在他肯定要伤春悲秋的憋出来几句看似深刻启示屁都不算的穷酸话,然后默默感怀一下,接著该干嘛干嘛。
至於现在一一没有。
什么都没有,他觉得自己的心臟平静的像是已经死掉了的东西,没和死去划上等號完全是因为他还能感受到心臟在跳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来了便看一眼,没人来了就自顾自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和以前那个仰望著陈雯雯的路明非完全不同,像是从內到外都完全换了个人。
在引发一系列的哲学思辨之前,路明非又觉得自己没怎么变。
他只不过是个缺爱的人,缺爱的人总会为了找点温暖而犯错,他犯的错就是把仰慕的对象换成了更好的自己,至於更好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变得更好,然后继续变得更好。
沉思之间,夜色渐渐重了,厚实的漆黑幕布从上而下,从外到內,完完全全的落了下来,甚至连星星月亮都被沉默的乌云盖住了,如果没了路灯和街边商家店面里亮著的灯,路明非觉得自己真的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所在的位置,咖啡馆的门口,里头是明亮的世界,外面有些黑有些冷。
屋檐不够宽厚,不能完全挡住倾盆的大雨,不少被风颳著飘舞的水滴简单的落在他肩头、裤腿,偶尔几滴会飘进他眼底,打湿他的头髮。
他只觉得自己像个雕像,明明在被雨淋著,可他连动都不想动,只想这么站著,默默的站著。
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个和平凡世界格格不入的怪胎,哪怕是他自己也认同这个观点。
“怎么样?我站在这里淋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雨,是不是一副很有诗意的画面?”路明非轻声呢喃著,他缓缓转动身子,抬起眸子,视线在苏晓橘的脸上擦过,又落在了女孩后面的雨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苏晓墙撑著一柄宽大的黑伞,难得今晚她挑了一套路明非从没见过她穿的黑色裙装,白皙的小腿之下是黑色的高跟鞋,鞋跟刺穿了地面上的积水,每走一步就要盪起几朵浪。
路明非的视线里渐渐就只剩下她了,头髮漆黑如墨,裙装漆黑,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都是素白色,脸蛋因为不施粉黛所以在夜间显得也挺白,整个人就是被黑白两色共同勾勒出来的,五彩斑斕的世界里,她的简单却占据了路明非所有的注意。
她可能天生就是什么主角吧?路明非不由得这么想了一下。
不管走到哪里,她都能牢牢的抢走绝大多数人的关注,气势上能压得人喘不过气,而她的美丽同样能让人感慨且敬畏。
“你心里头什么都没想,有关於文艺或者镜头感的东西也不曾在你心底留下什么痕跡。”苏晓橘站在他身前,举著伞,视线上下打量了一下有些狼狐的他,“所以这幅画也谈不上什么文艺诗意,就是一幅野狗淋雨图。”
“你嘴巴真毒。”
“彼此彼此。”
苏晓橘冷哼一声,莲步轻移,於路明非身边站定,她缓缓收起了自己的黑伞,如墨般没被发箍约束的长髮也跟著不断摆盪摇晃的风雨一起摇晃,有时夹在她双唇之间,有时盖住她半张脸,凌乱中却独具美感。
这就是她独特的本事了,再乱的东西,到了她身边,都会显现出来一副井井有条的姿態。
等到她收完了伞,再转动视线去看路明非,只见那个男孩儿一点注意力都没留给她,平静的凝望著前方的雨水,看著它们从天而降,又看著它们落在地上盪起水。
有时候她很想剖开路明非的大脑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但理智每次都会战胜感性,让她动不了手。
毕竟人的想法是抓不住的一缕风,头盖骨掀开之后就是一堆冷冰冰的发著怪味的脑组织,剖开来也无济於事。
“为什么不进去?”苏晓墙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帘,抬起手肘蹭了蹭路明非的腋下,“
站在外面淋雨好玩儿啊?”
“刮点冷风让我自己清醒清醒。”路明非说著,不动声色的向著侧边弯了一下腰,躲过了苏晓墙不安分的手肘,“你为什么把伞收了又不进去?”
“跟你一起淋雨也挺好玩儿的。”
“你总有特別的理由。”
路明非感受著飘落在自己发梢上的雨水,感受著它们滑落,顺著脖子往衣领里钻,透心凉来了一次又一次,可他还是没什么感觉。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们进去吧,点两杯不怎么好喝的咖啡,点几块甜的掉牙的甜点,然后把话说开了。”路明非呢喃著,抓著领子用力扯了几下,转身走进了咖啡馆里,熟练的在前台点起了自己要的东西。
他连菜单都不需要,反正上面写了什么他来这里的第一回的时候就背下来了。
路明非说著前几次来这里时说过的一样的话,反正他每次来都点一样的东西,服务员耐心的拿笔一点点记著,等他说完后服务员问道:“送到几號桌?”
“送到七一”
“七號桌,谢谢。”
一个带著暗哑味道的温柔女声挤了进来,从路明非的脸上挤了过去,他顺著声音的方向看去,苏晓墙漫不经心的拨弄了几下自已微微湿润的长髮,目光对著窗外的人行道,视线或许凝聚在窗口的倒影,也可能是停在积水的街道。 “七號桌,她说了算。”路明非回头对著服务员说道。
服务员小妹立刻露出了一副你不用多说我都懂的神色,用著暖昧的眼神打量了几下路明非,又细细的看了看苏晓墙的侧脸,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以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见路明非缓缓坐了过来,苏晓墙抬起眸子,轻声说道:“你要想好。”
“想好什么?”路明非坐下,稍稍伸了个腰。
“很多事情就算是说通了,话说开了,什么都清晰了,但依旧解决不了,相信我,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苏晓墙说。
“总比我们现在要强。”路明非笑了笑,“你说你的,我说我的,难道你觉得这种情况会比把话说开之后更好吗?”
苏晓墙抬起眸子,很认真的看著路明非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轻声呢喃,声音却贴切的在路明非耳朵里晃荡:“有些话倒是说不开才好,因为没说开,才能纠缠不清,因为纠缠不清,才能继续。”
路明非脸上的笑容难看了些:“我以为你眼里见不得沙子,任何模糊不清的事情到你这里就消失了,不是被你解决就是被你解决,似乎没有第二种结局。”
苏晓墙又摇摇头:“和你有关的事情很多都掺了沙子,你有看到我做过什么吗?”
“没有。”路明非也跟著摇头。
“的確没有,你是特殊的,有些话我愿意和你说,有些宽容和暖昧我也愿意留给你—真奇怪,像是我在无底线包容你似的,都让我觉得自己脾气是不是好一点了。”
话音落下,苏晓墙自己捂住脸笑了笑,似乎是在自嘲。
可路明非没仔细听那些自嘲,他坐在苏晓橘对面,注视著女孩脸颊的轮廓。刚刚在外头收起了伞,些许雨水趁机就飘到了苏晓墙脸上、发梢,现在还有些许雨水在沿著她脸颊的轮廓往下流淌。
真像是一场痛痛快快、无拘无束,但是悄无声息的豪陶大哭,留在脸颊轮廓上的雨水就是她无声的眼泪。
路明非別过视线,嘴唇轻微抿著,露出了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他从桌上抽了两张纸,本想和苏晓墙说擦擦吧有点狼狈,可话没说出口,手却有了自己的动作,他默不作声的前倾了点身子,帮苏晓墙拭去脸颊上残留的雨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什么很正经很重大的工作,一举一动全是严肃和认真,偏偏是个这么暖味的举动,在这种诡异的有些暖昧的氛围下,他偏偏觉得自己认真的像是在擦一辆马上要上战场的飞机或者坦克。
不多时,咖啡来了,他也帮苏晓墙擦乾净了脸上的雨滴,沉默就此蔓延,路明非也的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时候,往往是苏晓橘更从容,她端著咖啡抿了一口,稍稍歪著头:“说说吧。”
“说什么?”路明非看向窗外,雨水沿著窗户滑落,窗户可真光滑。
“你不是要把话说清楚吗?说说吧,就你和我之间的事情。”苏晓墙和他一起看向窗外。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路明非心想,他的视线重新聚焦,落在了窗户上,停留在苏晓墙的倒影上,不经意间就看见了她撩拨额前髮丝的左手,小拇指上还有点清晰的疤痕。
这个疤痕一一路明非记得,是寒假的时候,他被酒德麻衣丟到乡下了,然后正好碰见了苏晓,去她家蹭饭的时候发现她家没人,而且她也不会做饭,所以他就开始著手教,女孩就著手学。
那段时间他手臂还受了伤,只能动嘴,虽然苏晓橘学得很快,但学的再快也总有出意外的时候,尤其是这种跳过理论直接实践的事情,女孩很自然的就切伤了手指头,他还问过疼不疼,对方只是摇摇头,没露出半点疼色。
原来这种小事也会留疤。
“可以看看你的小拇指吗?左手的。”路明非突然说道。
苏晓橘没回话,把左手递了过去,乾脆又利落。
路明非注视著那浅浅的疤痕,迟疑道:“我可以——碰一下它吗?”
“隨便你。”
路明非牵起那只白嫩的、柔软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良久,他突然说:“我记得这个疤,切菜的时候,你当时说不疼。”
“嗯。”苏晓墙嗯了一声,又抿了一口咖啡,热气氮氬。
“我还记得很多东西,关於你的。”路明非放下她的手,自顾自的说著,“每天早上端著的书是你装样子的书,喝奶只喝纯牛奶不喝酸奶,心情不好或者神经紧绷的时候会下意识眯起眼睛,想要掌控谈话主动权的时候手指会不自觉的敲击桌面之类的东西—不说了,说多了心里有点堵,总之好多好多,我都记得。”
路明非低垂著眼帘,双手在脸上搓了好几下,很用力,脸蛋上都被搓的有些红。
他声音嗡嗡的:“而且你也记得很多关於我的小习惯,我相信不比我记的少。”
“你的记性总是要比我好些可能是女孩子在这方面天生比男孩更有优势吧。”
路明非迟疑的伸出手,越过了咖啡杯上蓬勃的热气,和套拉的纸堆,轻轻搭在苏晓墙的左手小指上,他细细的触摸了一下那道浅浅的疤痕,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苏晓墙一直没回话,也没看他,双眼直接且专注的看著窗外的风雨,浙沥沥的动静像是他和苏晓墙之间的钢琴伴奏,每一个音符都触耳可闻。
他沉默著,沉默了许久才昂起脸来,看著苏晓橘的侧脸,看著她的坚强和脆弱,看著她的无可撼动和颤抖。
“我只是一”
路明非晃晃脑袋,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苏晓墙终於给了点回应,她看著路明非的眼睛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路明非同样扔起头看著她,沉浸在她眼眸里的一缕灰。
良久,路明非別过脸去:“你別后悔,苏晓墙,你最好別后悔。”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字组成的一两句话,好似用尽了他一身的力气,路明非几乎无力再说出来更多话来。
“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苏晓墙笑了笑,爽快的將咖啡杯放下,用力的握了一下路明非的手,像是在商场上达成了什么值得庆祝的合作亜的,“但和我相藏的人字典里一般都有这两个字,而绣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亲手放进去的,这句別后悔应该是我对你来说。”
路明非突然站了起来,么下腰,他的脸和苏晓墙的脸离得极近。
他盯著女孩平静绣带笑的眼睛,自己则满目挣狞。
“你別后悔!不一一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的言辞凿凿,满是威亏和凶狠,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来这种姿態。
可苏晓墙亚旧平静,女孩的上半身轻轻前倾了一些,闭上眼睛,她的额头和他的额头抵在一起,能清晰的感受看对织的温度。
路明非用力住了苏晓墙的左手,像是猎人抓紧了猎物的喉咙。